2009年冬天,苗栗獅潭協雲宮

今晚收到一個很難過的消息,我親愛的二舅辭世了。對於已中風多年的他來說,離開或許是脫離病痛的苦海,然而想到他離開時是如此的落魄,如此的無助,我忍不住淚水直流。

二舅是第一個改變我命運的人,我剛出世沒多久,家中的長輩按慣例拿我的生辰八字給算命師,內容是什麼我不清楚,結論是這孩子不宜留住,最好送人。在那個年代,將孩子送人並不少見。當時正意氣風發的二舅聽了這件事立即跳了出來,說他也給我算了命,說我的命很好,怎麼要送人! 如果我們家不敢養,那就送給他,他什麼都不欠,就欠一個女兒!

最終我沒有被送人,而二舅也自此稱我為女兒。

在兒時的記憶中,二舅是有錢的、是海派的、是爽朗的,身材是福泰的、總是紅光滿面,他的交友廣闊,也時常舉辦親友間的活動聚餐。二舅實際是什麼職業,我不知道,只記得他繼承了祖傳的一座山,他在山上蓋了一棟豪華的房子,周圍有池塘、有農地、有廣場、有雞舍、還有豬圈,池塘有養魚,廣場還曾經養過一大群的兔子。每次到二舅家玩,二舅媽都會準備豐盛的飯菜,菜啊肉啊都是他們親手種植養殖的。

二舅的家很豪華,20多年前,我第一次看到一體成形的歐式廚具(爐火下有烤箱的那種),以及雙門對開的大冰箱,就是在二舅的家。印象很深的還有客廳的大水族箱,裡面的魚時常更換,有一次水族箱裡是一群群慢慢游慢慢飄的海馬,那新奇美妙的水中景緻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。

在我唸國中時,二舅突然賣了那座山、那棟豪宅,一家人搬到市區的小透天厝,並且開了一間小公司。我和娘曾經去拜訪過他,那時二舅很高興的開著車子到車站來接我們,回程時還帶我到車站附近的服飾店,問我有沒有喜歡的衣服,他可以買給我,當然我什麼都沒有要,隱約知道二舅的財務很吃緊。

沒有過多久,傳來不好的消息,二舅出了車禍,連環車禍,有人傷亡,二舅也因此中風,終其一生都得仰賴輪椅。後來肇事的責任歸屬判定二舅必須要負責,就這樣,所有的積蓄都化為烏有,公司也收了。二舅中風無法工作,於是養家的重擔落到了二舅媽的身上,這重擔不輕,因為除了中風的二舅,還有一出生就智能不足、沒有謀生能力的小表哥。

二舅中風後,我只見過他一次。二舅坐在輪椅上,面無血色,瘦弱得讓人心疼,但他還是和往常一樣爽朗的招呼我們,我不知道他是否強打精神,但肯定的是他真的很開心,很開心我們去看他。二舅媽也瘦了,不再是福泰的貴婦,她趁工廠午休的時間返家準備餐點給二舅和小表哥,二舅媽的臉上沒有笑容,只有滿滿的疲倦和無奈。如果當時我懂得表達心裡的感受,我一定會給二舅媽一個擁抱,因為她真的很堅強。

後來的十多年,沒再見過二舅,家族的活動聚餐他沒有出席、也不會被通知,因為當年繼承遺產時,似乎二舅佔了兄弟姊妹的便宜,加上賣祖產導致眾叛親離。但他偶爾會打電話到我們家,向我娘(二舅的妹妹)發牢騷,因為在眾多的兄弟姊妹中,只剩下這麼一個妹妹還願意聽他說話。

二舅在電話中說的內容大多是抱怨,或者說錢不夠用,長年生病的人難免自怨自艾,偶爾我會接到電話,二舅很喜歡跟我聊天,他幾乎不會對我說負面的話,反而時常給我正能量,當他得知我的課業不順、或者工作遭小人時,他完全不吝嗇的給我加油打氣。

今天接到二舅媽的來電,通知我們說二舅離開了,走的時候她不在家,不知道二舅是何時、是如何斷了氣。沒想到,二舅就這樣靜悄悄孤零零的走了。

二舅啊,或許這是解脫吧,你不需要再受病痛和精神上的磨難。雖然晚景讓人唏噓,但總算也曾經風光燦爛,這一輩子沒有白過。在我心中,永遠記得那個紅光滿面、談笑風生的你。

一路好走,我親愛的二舅。

2009年冬天,苗栗獅潭協雲宮

附記: (2012.08.15)

謝謝大家的體貼和關心,哀傷的氣氛不要彌漫太久,所以關閉回響。

再次謝謝大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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